Valeria✙潇

首章点我

清晨的车站被陆续而来的忙碌身影填满，一辆辆漆黑得发亮的列车早已停靠在规定的轨道上。复古的钟面上分针“咯哒”地移动了一小格，时针正指着六点，车门像是听到了号令齐刷刷地关上，新一天的运作开始了。
列车启动后便是日常的查票工作，照例仔细巡视完所有车厢，八田返回到驾驶室顺手关上了门，转头一脸生无可恋地紧盯着霸占了他位置还悠哉地打了个哈欠的家伙。

“这里可是禁止外人进入的。”奔波了一晚上，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更多的是他认为警告对这个人无效。

“我没有车票，只能坐不需要车票的座位了。”他双手搭在驾驶座两旁的扶手上，把椅子转了个方向侧面对着列车长，用懒懒的声音解释道。

  “少在这里胡扯。出去。”

八田抓着椅背将椅子彻底掰向正面，从上方往下直视着他，左手竖起拇指朝后方的门一指，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到这份上，伏见识趣地把位置让了出来，然而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又倚在了一旁的墙壁。

“礼貌待人是列车长守则的第一条吧。用“你”来称呼乘客真的没问题吗，列车长？”他嘴上调侃着，取出内袋的身份证明，手指遮挡住了职阶和其他信息，只露出了姓名那一栏，在八田面前晃了晃。列车长随意督了一眼，视线马上转移回正前方，语速极快且棒读式地说出用词客气的句子。

“抱歉——我们这里买了票的才算乘客，那么劳烦这位伏见先生出门左转打开窗户自行跳下，不送。”

“……当我没提过名字，你还是像之前那样叫我就好。”他语气忽地冷了下来，不再多说话。

伏见难得地在他面前保持了安静，像是陷入了沉思。突然的低气压令八田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内疚，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过于伤人的地方，无奈想了个遍都觉得只是像平时一样应对这个厚脸皮的逃票惯犯罢了。这个人到底在意些什么，他毫无头绪。

二节车厢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听起来像是外面发生了冲突。在他作出反应之前，伏见已经先一步拉开了隔门，吵闹声立即放大了数倍。
八田边踏出驾驶室边往里扯了扯裹着双手的白色手套，手指捻着帽檐将帽子挪正了位置，目光犀利地扫了圈车厢。走道上两个男人吵得正凶，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旁边不少乘客在劝导。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男人的身后问道。

“啊，列车长来得正好。这个酒鬼打碎了我重要的物品，我要索赔。”男人指着地上的碎片大声抱怨道。

“你说谁是酒鬼？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另一个人也不愿示弱地回击。

“是什么物品？”八田瞄了眼碎裂的玻璃容器，却没有看见本该装在容器里的东西。

“……是夕燐花的花粉，早就已经飘散了。”男人低着头惋惜道，”治疗家人的病需要有这种花粉辅佐，但是市面上根本就没有，我找了很久才得来的……只有这么一份……现在……”

瞬间在场的人脸上都挂上了惊讶的表情，这种物品可不是“重要”二字可以形容的，应该要用“珍稀”。

八田迅速浏览完手上的记录簿，抬起头轻皱着眉：“这种重要的物品按规定是应该申请保管的，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说得对啊，既然是这、这种重要的东西就不要这么随意放在桌子上啊！”知晓了物品的罕有，罪魁祸首不免有些心虚。

话语彻底地激怒了男人，他捏紧了拳头举起就要揍过去，却被另一只手制住停在半空。

“别在这里动手！解决方法的话……”

“吵死了！”

八田毫无防备地被手臂猛力一挥甩开，直直撞进了身后的人怀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低沉的痛呼，肩胛骨处涌起的剧烈疼痛使他的身体僵直了好几秒后才微微颤抖起来。即使他表面上极力克制，很快又自己站稳了身子，短短时间的接触伏见已经察觉到了不妥。

“不愿意谈的话，干脆把你们都丢下车打个你死我活怎样？”

冷漠的声音冻结了空气，虽然车厢内的空间限制了翅膀的完全展开，但半边翅膀的显现足以震慑住闹事的人。伏见半眯起眼盯着那两个人，锐利凛然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腰侧被人用后手肘戳了一下，然后他听见八田低声说了句“你别插手”，他沉默数秒，翅膀也自然地消散了。

“我知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吵了。既然是在我的列车上发生的事，我来补偿，但是要给我点时间。”

“你是笨蛋吗？居然要帮人到这种程度。你真的清楚要得到那个东西难度有多高吗？”驾驶室的门刚阖上，伏见就已经耐不住责问这位责任心过强的列车长。

“今晚我会带人去采集药草，有机会找到也说不定。”八田扶着椅背，双眉紧皱，额边渗出冷汗。

“有机会……吗？你自己也不能保证，要是没找到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找到为止，已经答应了，找到之前我不会退缩的。”他低下头认真地调整仪表盘上的速度数值。

给我先搞清楚状况，别什么都不考虑光顾着往前冲啊。

话语升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他凝视着人隐忍的神情，片刻问道：“你的背部有伤吗？”

熟练操纵仪器的双手细微地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表情透露了太多信息，他深吸了口气松开了眉头，语气尽量地平静：“不算什么大问题。”

“让我看看。”

“哈？别开玩笑了，今天不追究你的车票了，给我坐到外面的乘客座去……等等？！你……！”

悄然凑近的人右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稍使劲让他翻过身来，近在咫尺的脸庞把他吓了一跳，深邃的眸子像黑洞那样具有吸引力，看不透的情感漩涡底端映照出他错愕的神情。

伏见的另一只手灵活地松开了束紧制服衣领的金属扣子，然后顺势摸上了第二颗。纽扣解开了三个的时候，八田终于从惊异中回过神来，条件反射般突然发力拍开还没来得及碰到第四个扣子的手，整个人退到房间的角落，手紧紧捏住散开的领口，动作幅度太大引起的疼痛使他再次拧紧眉头，像受惊的幼兽警惕地盯着人，却藏不住眼底的慌乱。

“这和你没关系吧？！”他激动地吼出声，把这段时间积攒的烦闷、无奈和迷茫通通发泄。

没关系？

拳头倏地砸在八田左后方的车厢壁上，沉重的闷响在他耳边荡开，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受到惊吓，剩下的话都卡在喉间说不出来，这个一直让他无可奈何的人突然在他面前表现出了更多他不能理解的情绪。

伏见把他堵在一角，低垂着头缄默不语，无法判断是在生气还是难过，但八田直觉这种时候自己要是再多言一句，说不准对方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而他现在的状况应付不来，只好噤声等待对方的反应。

“……别忘了现在我们是搭档关系，你要是行动不便的话我会很困扰。所以不是没关系。”空气冷寂了好一会，似是调整好了情绪，他慢慢抬起头望着八田，冷静地说。

“……知道了，想我告诉你的话就直说啊……别用这种奇怪的方式。”

八田稍稍放松下来，身体往前倾了一点，伏见默契地让开了路，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移到驾驶座。

“我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但是很奇怪的是后背偶然会有像是被烈火燃烧的感觉，是从小就有的老毛病了，医生说是异能的副作用。”八田坐了下来，双眼直视着前方的路况。

“……谁带你去看的医生？”伏见突然问了个听上去更像是唠家常的问题。

“嗯……是孤儿院的院长。怎么了吗？”他似是思考了一阵才得出了答案，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和谈论的话题没有多大关系，但也不打算深究。

“是吗，没什么。”伏见缓缓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和事实不符的回答罢了。

伏见早就听说过某位天使长的组里有位成员能做到虚构记忆，没想到为了保险还真的动用了这种能力。他现在才确信，那个发誓为了保护珍视的人要变得超厉害的家伙已经被抹杀了，他连自己拥有家人这件事也完全不记得，还有他这位恋人的存在也一并沉没。虚假的记忆告诉八田，他向来是孤独的，没有能让他欢笑的事，也没有值得他拼上性命的人。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受伤的天使反复沉吟。

列车轰鸣着驶入了下一个站点。

药材采集和平常的物资搜集不同，由于汇聚了各类在这样的环境下顽强生长起来的物种，暗物质凝聚物极少在采集地出现，进行这项工作相对轻松。采集物大都较为稀少且体积不大，很轻易就可以携带回去，所以通常只需要两到三节车厢。

夕燐花则是这其中最难搜集到的下层独有植物之一，一年只散播一次花粉。根部带有毒性，且每一株的毒性分级，毒性强的甚至可以杀死毒性较弱的同类。因此这种植物几乎都独自生长在偏僻潮湿的地方，要寻找可以说是大海捞针，即使找到了，也不一定赶上花粉期。

伏见打从心底希望这位表面认真起来气势汹汹、骨子里依旧茫然鲁莽的列车长能明白这一点，然而专注于手上的事物，一个不留神，八田又从眼前这块药田跑到了不远处一座小岩山下，蹲下身来观察地上的一花一草，这个过程今夜已经循环了几十次。

“说了不要离我太远了吧？有敌人的话不保证能马上救你。”他快步跟了上去，在离人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张望。

“这片区域才不会遇到袭击，你不用跟着。再说了，我还没到要你保护的程度，我可是很强的！”搜了好几个地方一无所获，他不服气地站起身，受到背脊突如其来的灼痛影响，摇晃了两下才稳住了脚步。

“这种状态不行吧，别逞强。”

难得的温和语调听得八田愣了几秒，即使对搭档多少还有些不满情绪，但对方没说错，他还是乖乖地就地坐了下来稍作歇息，最近这种状态持续时间有点长了，大概是从和伏见一起到下层执行任务开始的，他也想不明白原因。

“喂，那边的新人。白阑草只能采纯灰色的，篮子里那些还掺杂着一点白色的都全部丢掉。”

待在身旁的伏见突然发话。正在近处的草丛里背着药娄忙碌的人惊了一下，赶紧按他说的检查起了采集物。

“诶？为什么知道他是新人？”八田问，连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车上的成员构成。

“这个人采集的手法不娴熟，对药物的知识记得也模糊。白阑草上端的穗全部变为灰色才是成熟，带一点白色都是未熟，未熟的白阑草等于慢性毒药，目前也没有需要这种未熟药材来以毒攻毒的疗法。”

“哦哦……你挺厉害的啊。”听见意外耐心的解析，八田感叹道，像个从导师那得到疑难解答的学生一样边记忆边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他回应得平静，却是小小地兴奋了一下，不管八田现在是否记得往事，他是真心那样说的，这点就足以让他内心泛起涟漪。

“说起来，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有股甜到腻的味道。”

八田深深地嗅了一口，很确定不是普通的药材气味，而是一种类似蜂蜜的清甜却又有点刺鼻的味道。

“是这个东西的气味吧。”伏见摊开一直虚握着的右手，香气更加四溢，掌心放置着用薄纸包裹的方块型物体，看上去像极了一块太妃糖，如果它没有散发出比香囊还浓烈的香气的话，“这是用来吸引某种生物的蜜酯。”

八田颇感兴趣地屏住呼吸凑近了看，那块蜜酯内部发着淡黄色的光晕，如珍稀宝石般。他看得出神，没察觉到周围聚拢过来的生物，其中一只轻轻落在他的鼻尖，粉末引得他呼吸道发痒，张了张嘴打了个喷嚏，小家伙受了惊连忙扑闪着翅膀飘到空中。

五只翅膀透明的蝴蝶在那块蜜酯上空飞旋，随即纷纷降落在伏见手中，吮吸起他们最爱的食物。

“一旦开始进食它们的警惕性会降低。”见八田双眼发亮一动不动地观察，生怕惊扰了几只小生物，伏见觉得有些好笑，开口解释道，“它们会带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

“夕燐花吗？！”八田立即激动地抬头看他。

“要让你失望了。那种毒物大概不太会有生物愿意靠近吧。”

“哦……”他稍显失落地别过头，很快又好奇地转了回来，“那你要找什么？”

伏见将手轻轻一扬，蜜酯被抛到了半空，蝴蝶们也瞬间飞舞起来，然后他一把接住了落下的方块握在手里，回过头望着他。

“跟过来看看吗？”

 

八田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个人的事情都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分明十多个小时前他们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现在他却可以安心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超出了规定限制的列车长与所属列车的距离。

那几只小生物开始时还绕着他打转，过了一阵子就像是被更有魅力的东西吸引住了，开始集体向着一个方向飞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了另一片布满植物的区域。

这片土地清一色地生长着一种药草，要说长相的话，八田觉得每一株都像是许多只蝴蝶聚在一起形成，因为叶子跟蝴蝶翅膀非常相似。

“拟蝶草，还有种别名叫蝶天琴。这块蜜酯实际上就是这种药草开花时的花蜜经过长时间凝固而成的。”

伏见俯身仔细挑拣了几株摘下，不到一会臂弯就抱了一小束蝶天琴，他把整束药草递到八田面前，“去教会取来圣水，然后和这种药草的汁液搅拌涂在有伤痛的地方，应该会有缓解作用。”

“真的吗？！”据伏见刚才表现出的药理知识，八田没有半点怀疑地接过了药草，在手里翻转了好几个角度观察，然后双眼对上了伏见盯着他看的目光，“难道说你是特地为我找这种药草吗？”

伏见挪开了目光，不作回答。

“谢……谢了。但是没想到能治疗的药会在这种地方啊。”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八田别扭地道了声谢，对着药草发起了呆，总觉得这种药草乃至这个场景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当然的，因为……”

“什么？”

“……现在再不回去时间就要来不及了。”他及时止住了话头，提醒道。果不其然以“准时”为傲的列车长翻出怀表看了眼时间，马上就惊呼着要赶回去，自然就把刚刚说的内容忽略了。

“要我带着你飞回去吗？”伏见调笑道。

“完、全、不需要！”对方闻言气冲冲地走得更快了，看起来身后的伤痕暂时没有再折磨他。

因为……

伏见放慢脚步走在他后面，渐渐敛起了笑容。

你就是在这里受的伤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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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第一次的周更完成~lof格式太难调了！！！！